精彩書摘 《阿爾多·羅西與建築的精神》: 羅西的團隊在1989年5月完成了博物館1:200的精模,而後在下半年間不斷修改和精簡。1989年11月,自1961年起將柏林和德國一分為二的那堵牆開始倒塌。其間羅西不斷調整設計,以滿足建設機關的各種要求。雖然羅西設計的基石已經奠定,但1990年的重新統一帶來了許多變化,包括一個新的決定——將這座新的博物館放在菩提樹下大街有300年歷史的軍械庫里。而令羅西大為懊惱的是,政府決定不再建新建築。羅西逝世后,建築師貝聿銘接受了建造展廳的委託。2003年新展廳啟用。 當初競賽的獲勝給了羅西一個驚喜;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在自己的《藍色筆記本》中寫道。媒體對一位義大利建築師設計展示德國歷史的博物館表示質疑,並懷疑其中的動機;而羅西給出了耐人尋味的回答。「我不希望看上去像個遊人,」他寫道,「可對我而言,越來越難察覺(歐洲)在生活、習俗,甚至語言上的種種差別。」歐洲各國的歷史緊密交織在一起,其中有積極的方面,也有消極的方面,因此發出這種質疑是愚蠢的。當然,此時羅西已經完成了德國(特別是柏林)的許多項目。 失去良機讓羅西頗為沮喪,但給德國帶來的損失更大,因為羅西優美、雅緻且深思熟慮的設計本來很可能在這裏成就他最傑出的作品。在深化設計階段,官員減少了預算,羅西隨即進行必要的調整。此時,這位建築師表現出設計清晰且有說服力的替代方案的能力,輕鬆地解決了預算和功能的問題。?他的方案將主廳傾斜一個角度,與未來轉角處的建築構成一個直角三角形。展覽的各個主題和關鍵時期分別設在不同的展廳。羅西為入口設計了圓柱形的造型,並讓其他部分由此叉出。集中式平面的入口不僅在義大利建築史上引人矚目,也是在向申克爾的柏林舊博物館的大圓廳致敬。它們都表達出凡世中神聖空間的概念。只不過申克爾的圓廳位於博物館的中央,而羅西的在入口處。 羅西是如何構思這個方案的?在競賽說明中,他列舉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館,並說明了這一地段的重要意義。隨後,他表示這一設計「在建築上具有大教堂的特徵,也是一座帶有後堂或附屬建築的巨型飛機庫」。在施普雷河一側,建築形成了一個碼頭般的連續立面;而在朝向城市一側,主廳側面有多座建築,宛如一座中世紀城市。出於對德國歷史的研究,各個空間都有分析和類比的特徵。羅西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創造一座具有象徵意義的建築,而認為建築是從地段及其歷史所孕育的時代中形成的。例如,19世紀倫敦從殖民活動中的形成建築——現代建築師深惡痛絕的建築——所表達出來的現代性最終見證了特定時期的英國文化。這種類比性建築與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構建的類比性威尼斯如出一轍,而拉斯金筆下的威尼斯與城市本身幾乎同樣真實。羅西也承認他甚至無法概括出德國歷史的全貌,因為在現代進行綜合的能力已然喪失;而他僅能給出生活、歷史、建築的碎片。在拋棄浪漫主義和虛無主義之後,這位建築師如今能以獨特的方式將碎片組合成一個整體形象,並讓集體和每一位觀眾用想象力去完善它。 一段時間里,羅西一直在揣摩碎片。在近期的建築中,羅西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碎片——與特定地段相關的碎片。他不知這是一種民族主義的象徵,還是一種對傳統的探求。不同地段之間的條件千差萬別,有些是天壤之別——例如巴黎拉維萊特公園(Park de la Villette)項目中的屋頂。那低矮、覆鋅板的筒拱屋頂上的老虎窗和煙囪全無生搬硬套的痕?,又讓人聯想到巴黎傳統的芒薩屋頂。而在其他地方很難找到準確的設計參照。但這恰恰是他想做的,找出引用的東西,並運用可以代表這個地方的古代要素或新要素。他表示在坎圖的蒂巴爾迪中學未能做到這一點,「外來」特徵的缺失意味著要探尋當地的參照物。他是什麼意思呢?羅西談到了正在為馬堡(Marburg)設計的一座博物館——在他看來,那個地段比建築更有影響力。而日本的另一個項目,那裡的材料和構造的獨特性是又一個範例。都靈的GFT大樓從柱子、楣部和轉角以及對地形和材料的運用看,具有出自相同探索的碎片。他好奇如何在不大可能這樣做的地方進行這一嘗試,比如邁阿密、佛羅里達或日本南部異域特色極其鮮明的地方。他在此又為語言描述的局限性頓足。在他看來,外人對他項目的各種解讀既苛刻又狂亂。在這一點上他與申克爾一脈相承,將巴洛克式的整體城市替換為由碎片組成的城市。羅西深知,申克爾的規劃和建築在柏林是極具代表性的,而這也是他在柏林效仿的典範。羅西並非在設計中隨意採用碎片化的手法,因為這不能與他結合歷史的設計方法割裂開,而申克爾也是這樣做的。對於卡爾·馬克思來說,「過去世世代代的傳統猶如阿爾卑斯山一般壓在生者的心頭」;而在羅西眼中,歷史作為在今天不變的存在,賜予了我們一份應予尊重和保護的遺產。羅西的建築愈加清晰地表明,他沒有將保護這份遺產的挑戰理解為對風格和形式的抄襲,而是一種塑造今日建築的源泉。 我們已經看到,羅西反覆強調對意義的關注,並且最突出地體現在紀念建築和劇場項目上。通過前文考察的作品,我們要如何理解這一點?維托里奧·薩維認為羅西將作為亡者之宅的墓地設計為一種抽去了生命與器物的建築;「真正的博物館是這個虛空,故博物館象徵著抽離;而當我們想到博物館時,其實我們正徘徊在冥想中,在這個虛空中,在污穢中」。對此羅西並不認同,而且反對將廢棄的房屋作為污穢的象徵;相反,他認為它的生命超越了時間,「成為建築的象徵,亦如空無一人的劇場代表著戲劇」。同樣,博物館是文化、文明和我們共同歷史的寶庫,通過展出文物讓所有的人都能接觸到這一切。羅西反覆強調了圖書館在個體和公共生活中的核心地位,正如他相信博物館將歷史呈現為一種資源,而學校只是讓學生了解歷史的場所之一。1980年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過去的現存》(Presence of the Past)精妙地概括了指導著羅西所有設計的宗旨。
前言/序言 20世紀70年代初,阿爾多·羅西在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主持一個工作坊。首節課上,他用一張灰黃色砂岩立面的幻燈片來開場,其局部被一段弧形的暗色陰影遮住。第二張幻燈片顯示出同一個立面幾分鐘后的狀況,影子已經略微褪去。羅西的課件繼續展示了一系列在不同時間間隔拍下的照片,直到陰影完全消失,一段沐浴在明亮陽光中的小線腳浮現出來,隨即也消失了。羅西沒有展示立面裝飾本身,而是它在不同光線條件下的形象。當時,課上的一位學生馬克·亞容貝克(Mark Jarzombek)對眼前的畫面驚嘆不已。直到那一刻之前,他在各種以現代運動為堅定綱領的建築課上學到的關於太陽的唯一知識就是:陽光是有害的,而且需要用百葉窗等遮陽設施來干預。羅西的課開啟了一種與那幾十年的標準截然不同的建築思維方式,與當時大行其道的現代運動教條大相徑庭。短暫的一堂課,揭示出羅西建築之路的關鍵特徵:他對空間、時間、陰影、細節的關注,對思考和質疑的關注,以及避免讓自己的思維被同時代的風尚支配的意識。羅西經常告誡自己的學生,無論他們做什麼都要內涵深刻。他沒有要求或是暗示他們去效仿自己的設計,而是鼓勵他們走上個人的發現之路,並像他那樣不懈努力。羅西希望他們會在這樣的旅途中反覆推敲各種核心理念,而不僅僅是關於建築學的。他敦促學生走上的崎嶇之路既不涉及風格,也與時尚無關,而是一場可能前路永遠無法清晰的史詩之旅。 作為一個人、一個建築師,羅西的一生是極其多元的。這樣一場意義深刻的旅行在生命中的每個節點都留下了印記,並從他的圖紙、論述、設計和建築中體現出來。無數的鬥爭、挫折與成功成為這樣一個人一生中的標記——生活中毫不動搖的樂觀態度,和欣悅、羞赧而脆弱的性格糅合在一起。這位慷慨又真心謙遜的人,以他的魅力吸引著身邊的人。憑藉靈光不斷的柔性智慧,他以同樣的活力與好奇心遨遊于神學、哲學、文學、詩歌與科學之間。他博覽群書,卻不以明確的目標為終點,而是將它作為領略不同於自身的思想和認識的機會。在這樣的閱讀過程中,他讚頌了思想與表達、內容與形式之美,這與他在建築上的手法如出一轍——二者豐富了他的認識和建築,並使之愈加深入。在羅西初級階段的20世紀70年代中期,他所選的讀物有許多關於建築的著作。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被經典著作、哲學、文學和詩歌取代,他常常反覆閱讀。羅西經常自稱為朝聖者——既是實際行動上的,也是比喻上的。他定期到不同的城市和國家去旅行,閱讀不同文化和學科的書籍,並堅持將過去研讀的各種思想與當下的邂逅一起思考。事實上,他放棄了與世同流的安逸,而選擇了朝聖者的生活——既是生活中的,也是建築學上的——帶著一顆好奇心和對這個世界中一切令人驚嘆的活力不斷前行。在羅西1997年逝世后,關於他和他的建築的著作層出不窮,卻往往在引導人們理解他的產品設計、圖畫、論述和建築上言之甚少。本書按照羅西的朝聖之旅對其展開探討——尤其是他的建築,但不限於此。這項研究以他一生中卷帙浩繁的論述為支撐——有些已公開出版,有些則是他的私人筆記。 羅西逝世后20年,人們重新燃起了對他的興趣。這意味著他的建築、設計和理論再度成為全球學生思想的焦點。無數攝影師依然在拍攝他的建築傑作,各大機構在組織展覽,出版社仍在出版他論著的新版本。這些建築並不總會讓人一見鍾情,但嘗試理解他想達到的效果有助於支撐對他作品的評價——在這一點上,他的論述是至關重要的。 筆者有幸翻譯過羅西的若干著作,也是他在米蘭的常客,還在洛杉磯接待過他,並將他視為至交。在那些最了解他的人眼中,他是一個從未停止對世界、對我們的世間、對每一處聖跡發出驚嘆的人。但在他們眼中,他也是一個盡享諸般樂趣的人,一個全身散發著愉悅氣息的、活潑風趣而又目光敏銳的人。他用1983年的電影《克里斯汀》(Christine)來稱呼我那龐大的1977年別克世紀轎車(Buick Century Limited),並問:「我坐在這車裡不會有事吧?」他還反覆播放自己最喜歡的多部電影供朋友娛樂。這種認為生活充滿樂趣的態度也被他轉化到自己的建築上。羅西對建築中的個人因素深信不疑。筆者在本書中的思路以羅西的話,關於他的著作和言論,以及對其建築的深入解讀為出發點和依據。為了理解給他啟迪的因素,筆者需要去讀他看過的書和文章,走訪他在論述中反覆提及的地方和建築,思考他在其中發現的興趣點,以及這些是如何體現在他的建築上的。因此,大部分情況下,筆者都避免了其他人的評論和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