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本書由著名魯迅研究專家李怡、著名中學特級教師畢于陽聯袂撰寫,全書以”問答”形式對話魯迅經典散文集《朝花夕拾》,聚焦《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長與〈山海經〉》等經典篇目,精選352個教學現場真實問答,既有文本細讀,亦有深度思辨。作者以學者的嚴謹與師者的溫度,突破傳統語文教學中對魯迅作品的模式化解讀,鼓勵讀者以追問和對話的方式進入經典。作者指出,這種”答問式教育”正是魯迅”立人”思想的當代實踐。無論是語文教師尋求魯迅散文的教學靈感,中學生閱讀魯迅經典作品《朝花夕拾》,還是文學愛好者品味魯迅作品的獨特魅力,本書皆是絕佳指南,它將帶我們一起走進魯迅作品最為動人的獨特世界。
作者簡介
李怡,文學博士,先後任教于西南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及四川大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魯迅研究會副會長及基礎教育分會會長,國家”萬人計劃”哲學社會科學領軍人才。長期從事中國現代文學與魯迅研究。
畢于陽,北京市三裡屯一中語文教師。正高級教師,北京市特級教師,國家課程標準高中語文教科書核心編者,中國魯迅研究會理事,中國魯迅研究會基礎教育分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紹興文理學院魯迅研究院客座研究員。
目錄
《朝花夕拾》可以這麼提問 (1)
《小引》答問 (4)
《狗 貓 鼠》答問 (14)
《阿長與〈山海經〉》答問 (36)
《〈二十四孝圖〉》答問 (58)
《五猖會》答問 (83)
《無常》答問 (98)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答問 (115)
《父親的病》答問 (141)
《瑣記》答問 (155)
《藤野先生》答問 (175)
《范愛農》答問 (201)
《後記》答問 (233)
附錄 《朝花夕拾》:魯迅的”休息”與”溝通” (248)
後記 (268)
前 言
序言
代序:問疑和答問——以《〈朝花夕拾〉答問錄》為例
劉納
一
李怡、畢于陽二位老師合著了《〈朝花夕拾〉答問錄》。李怡說:”《朝花夕拾》的閱讀完全可以從我們不斷升起的疑問開始。”
為什麼有疑問?因為不理解、不明白,即通常所說的難懂。
看到過題為《請魯迅走出中學課堂》的文章 。”請走出”的理由是:魯迅作品難懂,不適合中學生閱讀。
懂,以及難懂和易懂,並沒有固定尺度。懂多少,無法量化。
漢語訓詁學包括對字詞的聲訓、形訓、義訓,前兩項比較容易獲得通訓,而義訓多分歧。陳寅恪說:”依照今日訓詁學之標準,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1936年4月18日致沈兼士)幾百年前有人解釋一個字,後來的人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另作解釋。一個字尚且如此,一篇文、一本書更是如此。誰懂,誰不懂?
西方闡釋學認為作品的意義通過闡釋實現,於是有了對經典作品各展其長、不斷更新的闡釋。誰懂,誰不懂?
難懂,就不能讀嗎?魯迅回憶他青年時代與《天演論》相遇的直感:
哦!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裡那麼想,而且想得那麼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噶也出來了。
這段敘述出自收入《朝花夕拾》的《瑣記》,此文的中間部分可以看作魯迅在江南水師學堂和礦路學堂(大致相當於中專吧)自由閱讀的”讀書記”。
對於此前只讀中國書的魯迅,《天演論》未必易懂,而他仍然懷著新鮮感讀下去。
如果梳理魯迅與進化論的關係,可以寫長長的文章 。崇信、服膺、揚棄、質疑,魯迅思想形成和變化過程中,《天演論》始終沒有缺席。他18歲時與《天演論》的相遇可稱奇遇,初次相遇所體驗的稀奇感、震撼感是日後多麼深刻的認知也無法替代的。
我曾問一個初中生讀魯迅作品的感受,他說:”有些古怪。”
百年前,尚未使用”茅盾”作筆名的沈雁冰以批評家特有的敏感指認了魯迅作品的”古怪”。他初讀魯迅第一篇白話小說——日後被視為新文學開山之作的《狂人日記》,就感受到魯迅作品的”古怪”“極新奇可怪”(《讀〈呐喊〉》)。
魯迅是現代中國獨異的存在,他的思想的獨異性通過獨異的語言方式顯現,他與眾不同的語言質地、語言張力和詞語組合方式使他的文字有很高的辨識度。
現今的少年讀多了容易歸納”中心意思”的文章,讀慣了順滑、平滑的文章,面對魯迅作品生髮出”古怪”的感覺,正表明初中生已有能力辨識魯迅作品的獨異——雖然可能對於小孩來說,還不是”很容易看懂”。至於魯迅七歲時他爹讓他背誦的《鑒略》,”因為可以知道從古到今的大概。知道從古到今的大概,那當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五猖會》)無論懂不懂、懂多少,私塾課堂外的閱讀都墊高了魯迅少時心智成長的基石。
魯迅晚年對請教讀書事的少年說:”專看文學書,也不好的。我希望你們不要放開科學,一味鑽在文學裡。”而文學類的書也要讀的。魯迅說起他”看見過”的”印給孩子們看的書”:”看了無害的就算好,有些卻簡直是講昏話。”(1936年4月2日、4月15日致顏黎民)近90年過去了,如今”印給孩子們看的書”怎樣呢?出版者往往低估孩子們的閱讀力和理解力,仿佛小學生只能讀以兒童和動物為題材的故事,初中生只適合讀為其定制的作品。
這一批青少年正逢輕閱讀時代,在課業繁重的同時又容易被網絡劫持。神經科學家的研究表明:只看些令人輕鬆舒適的圖文,會導致神經元密集的腦灰質區域逐漸變薄,前額葉、腦島出現不同程度的退化,於是思考能力、認知能力、共情能力下降。
1934年,針對當時的兒童書刊,魯迅寫道:”孩子是可以敬服的”,”然而我們是忘卻了自己曾為孩子時候的情形了,將他們看作一個蠢才”(《且介亭雜文 〈看圖識字〉》)。孩子不是”蠢才”,而初中生正該擁有充盈的好奇心和豐盈的想像力,挑戰有難度的閱讀和輕輕鬆松地看些書不一樣。孩子們可以瀏覽《DK文學百科》,揀選經典名著直接閱讀。
初中少年閱讀魯迅作品,即使感覺著”古怪”,即使半懂不懂、似懂非懂,也能在個人閱讀史上留下濃重的印跡。
魯迅的作品向他身處的時代也向後世敞開著,顯示出強勁的、神奇的召喚力量。李怡說:”我們的提問就是一種回應的方式。”
二
《朝花夕拾》這書名,在魯迅所有著作中最富詩性意味——雋永而美妙。
“朝”與”夕”之間,相隔著歲月,相隔著人生路途的層巒疊嶂。
魯迅在《小引》中寫道:”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 。”
《朝花夕拾》正是舊事的”幻化”,有些”離奇”,有些”蕪雜”。
從”朝”至”夕”,即從童年、少年、青年至老年,魯迅經歷了什麼?人民文學出版社將《朝花夕拾》作為”語文閱讀推薦叢書”之一種,其”延伸閱讀”欄目中有魯迅寫於1925年、增補修訂於1930年的《自敘傳略》。他敘述了自己的地理途程:紹興—南京—東京—仙台—杭州—紹興—北京—廈門—廣州—上海。與地理途程相伴的,是精神途程。1925年,魯迅回望”朝”與”夕”之間的心路:
我的心也曾充滿過血腥的歌聲: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而忽而這些都空虛了,但有時故意地填以沒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陸續地耗盡了我的青春。(《野草 希望》)
體驗了”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希望”“空虛”以及”抗拒”“暗夜”之後,經歷了”呐喊”“彷徨”並祭獻出”一叢野草”(《野草 題辭》)之後,魯迅實現了另一個自我的確立。
因而,夕陽照射中的魯迅撿拾”朝花”並非獨語,也並非自我對話——作為心理學的專業術語,”自我對話”屬_xFFFF_治癒系的精神治療(參見比爾 韋恩的《自我對話的力量》和貝莉 恩格爾的《與內心的自我對話》),而魯迅一向對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癒不感興趣。
《朝花夕拾》形成了生命的對話,老年魯迅分別與童年魯迅、少年魯迅、青年魯迅對話。多重對話使作品混搭著多重視角。
李怡提醒讀者,收入《朝花夕拾》的文章 屬文學創作,不宜推究細節 的真實性。
魯迅在《小引》中寫道:”這十篇就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與實際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現在只記得是這樣。”
記憶具有選擇性和過濾性。時光的淘洗會使記憶龜裂成碎片,也會使碎片化的細節 洇開重組。一次次的回憶難免滲入想像,改寫著當年的人和事。
英國作家赫德遜回憶童年的長篇散文《遠方與往昔》極負盛名,被稱為現代自傳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之一。但赫德遜率直承認:”一個人要準確無誤地回憶自己童年時的情景是很困難的,據說也是不可能的。在成年人的頭腦裡,兒時已不可能是表面上的那個樣子。因為我們無法擺脫我們目前的身份,不論我們留戀過去之情有多麼深厚,我們追憶往事必然要帶著目前的自我一道回去,而我們的心已經染上了不同的色彩,這就會反映到我們的往事上去。”
寫作《朝花夕拾》時,魯迅的心”已經染上了不同的色彩”。斑斕的色彩映照著舊事,因而他的回憶”與實際容或有些不同”。並且,當記憶被激活後,他不時旁逸斜出地評說現實中的人和事。
魯迅的文思像搭乘了日本漫畫家藤子 F 不二雄《哆啦A夢》中的航時機,自由地來回穿梭於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我們閱讀《朝花夕拾》也像搭乘航時機,跨越時空去與童年魯迅、少年魯迅、青年魯迅、老年魯迅相遇。
三
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選入9篇魯迅作品,其中3篇出自《朝花夕拾》:《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長與〈山海經〉》《藤野先生》。
我在網上看了幾個中學教師講授《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教案。
有一份教案設計了如下教學目標:”要引導沉重思考:文章 通過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兩種生活表現了怎樣的主題?要使學生認識到封建教育對兒童身心的束縛。”
有一份教案要求學生做選擇題:是”自由的百草園生活襯托三味書屋的枯燥”,還是”前後兩部分是和諧統一的關係”?
我想了想,還是沒能力簡捷地二選一。而初中生面對這題目,只能先記住教師提供的說法,因為考試時的閱讀理解題是預設了標準答案的。
考試有標準答案,閱讀則沒有。
在人生的”夕”憶”朝”,魯迅寫下《朝花夕拾》。而我們在”朝”、在”夕”、在”朝”“夕”之間讀這本書,讀後感很可能大不一樣。
作為個體的讀者對魯迅作品的”懂”可能是漫長的、動態的過程,如同魯迅對《天演論》的理解是動態的。
我瀏覽了豆瓣、知乎、”朝花夕拾吧”(百度貼吧)的幾百則書評、短評、問答,見到很多讀者說自己年少時讀這本書和年長些再讀,感受和理解的向度有差異。
一位豆瓣網友寫道:”小時候讀《朝花夕拾》,讀的是有趣。大了再讀,才能體會其中的意味深長。”
“有趣”的新奇感和”意味深長”的深沉感並不能互相替代。《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或許是《朝花夕拾》諸篇中最容易”懂”的,初中生能看到與自己不一樣的童年。百草園有油蛉、蟋蟀、蜈蚣,還有會”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的斑蝥,讀者即使沒見過這些小動物,也能感受”無限趣味”。未必童年魯迅享受過很強的趣味感,在回憶中,趣味變得”無限”了。未必這些小動物那麼有趣,而魯迅寫得非常有趣。在當今的初中生看來,被說成”枯燥”“封建教育”的三味書屋也很有趣吧。向”一隻很肥大的梅花鹿”畫像行禮,”捉了蒼蠅喂螞蟻”,”大家放開喉嚨讀一陣書,真是人聲鼎沸”這些都是多麼有意思的事。三味書屋的老師,一個仿佛古板的老頭,搖頭晃腦地讀著”鐵如意”“金叵羅”什麼的,也很有意思啊。未必童年魯迅覺得有意思,回憶能使沒意思的事生髮出意思。而且,是魯迅寫得有意思。
少時閱讀《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能讀出”有趣”,卻難讀出傷逝的蒼涼。中國古代文學藝術中有蒼涼的情調,現代也有。比如豐子愷第一幅公開發表的漫畫《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畫了亭子、桌子、椅子,桌子上擺一個茶壺、四個茶杯。人呢?散了。《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開頭寫百草園連同房子一起賣了,結尾寫在三味書屋上課時畫的畫當年就已經賣了。都賣了,散了。這篇散文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東西早已沒有了罷。”如果初中少年讀不出”賣了”“沒有了”蘊含的淒清落索,也無妨。
長媽媽講的美女蛇和飛蜈蚣的故事當真能使童年魯迅領悟”做人之險”嗎?有可能是他日後的體認。今天的初中少年如果只感受到故事的有趣,而難以因這故事而懂”做人之險”,也無妨。
李怡提醒:”不能在沒有自己感受的前提下匆忙閱讀他人的觀點,囫圇吞棗,追求快速獲得答案,那麼一來,我們很可能錯過了深入體察魯迅精神世界的機會,包括我們這一冊的《答問錄》,也必須作為同學們解疑釋惑的參考,它本身並不能代替我們直接面對魯迅文字的感受。”
年少時”直接面對魯迅文字的感受”很寶貴。倘若積累了閱歷和人生經驗之後(比如魯迅所說的”上三十歲”),對魯迅作品另有所思、另有所悟,讀出了”意味深長”,也並不能因此而輕蔑少時的閱讀直感。
四
前面說到不同時代讀者面對魯迅作品的”古怪”感,而《朝花夕拾》最後一篇所寫的范愛農則屬比較”古怪”的人——初中少年閱讀《朝花夕拾》時,可能感覺《范愛農》這篇比較不易懂。
怎樣理解和評論范愛農只活了29歲的人生?不但初